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天下雜誌
出版日期:2009年08月31日
這不是我第一本看的,關於1949前後的著作。
無關黨派,無關立場,只因為剛好是開始寫關於書的文章後才看完的,關於那年代的著作,所以先寫下心得罷了。
這是一本以1949年國民黨從中國大遷徙至臺灣的時代背景下,作者所訪談對象的整理記述。以省籍來分,多數是外省人,所以省籍立場鮮明的人,可以直接跳過。
下意識的,我一直在迴避1949前後的人事物。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看過無數次對立的政黨拿這段時間所發生的——比方1947年2月28日的「二二八事件」,以及50年代,直到1987年(民國76年)解嚴後才消失的白色恐怖——做為互為攻防的武器,挑起省籍對立的情結,也看過長輩因為立場不同吵嘴,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更見識到在上位者如何用他們背離現實的腦袋,以自己利益為考量做下誤國擾民的決策,更清楚,「歷史」是勝利者所留下的紀錄,公正與真實難以存活其中。
所謂的「歷史」永遠有待考證,只能用來「參考」,盡信不得。A國說的「血腥鎮壓」或許是B國指的「遊行中的意外衝突」,也或許是C國認為的「恐怖行動」,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觀點,切剖同一個事件寫下的歷史也不會一致。
歷史,只能紀錄事件。
冰冷地、條列式地陳述「○○年○月○日,什麼地方發生○○事件,死傷達□□□人」。
歷史,無法紀錄當下人們的感受。
「○○在什麼地方的戰火下,死前最後浮現在腦中的是臨別時妻子□□的笑靨……」只會出現在小說裡。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必須接觸1949年代的歷史,我一定不會翻開這本書。(苦笑)
若不是最近閱讀了一些經歷戰爭、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時期相關人士的口述紀錄,我不會反省,未親眼見證、親身經歷過戰爭的我是多麼的天真無知又無情。
真的,以前還很天真,只要一看見新聞播報相關的報導,總會抱著「為什麼要抱著痛苦的過去不放?都活下來了,怎不好好地活下去?」、「老抱著陳年舊傷,翻著陳年老帳吵,有什麼意義?」、「戰爭都結束了,只能說當時的人都是那個時代下的犧牲者,能怎麼辦?」……云云的疑問。
後來長大,經歷過不少事之後,會為他們感傷,感傷他們沉痛的過去已經變向成為政客炒作的議題,用來攻訐敵手的武器。而他們為了爭取所應得的,也必須在明知道的情況下,成為政客的矛與盾,在原先就已傷痕累累的心上,一次又一次劃下新的傷口。
但當時還是覺得,為何不放下?為何不忘?畢竟炒作得利的是政客,受傷創痛的是百姓。為什麼要讓自己的痛苦被利用、被消費?淪為政治鬥爭的祭品?
在閱讀過這些資料後終於明白,那麼沉重的過去、那麼沉痛的記憶,深深地,就烙印在心裡、腦子裡,甚至是身上!換作任何人,沒一個能忘!
缺了的手臂,是飛彈殘片給砍下的,旁邊的同袍,少了半張臉。
以為的光復、對新政的期待,換來的是背叛,是更慘於百倍的凌辱對待。
失去的家人,是爭取權益或只是走在街上被射殺的。
少了的家人,是在某個夜裡,全家圍桌吃飯有說有笑的時候,被拖走,就此一去不回的。
怎麼忘?又怎麼能放得下?
那是每天每夜在心上、在腦子裡,甚至入夢來的記憶,只能隨著時間過去,隨著年華老去,隨著身體一處處凋零,最後帶進一坏黃土,甩不掉的、掙不開的,糾纏一生至死方休的記憶。
喜歡聽老人家說過去,一是基於好奇,一是汲取字裡行間的人生智慧,但只要一觸及戰爭、二二八、白色恐怖,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尷尬和坐立難安,見他們說到一半淚流滿面,會跟著鼻酸心疼,會送上紙巾,但——我必須說,原諒我,我無法有同樣的感受,無法理解他們那個時代下所經歷的痛楚。
那樣的痛,存在於過去,而不是現在。因此,我無法說出「我懂你的痛」、「我明白你的難過」、「我感同身受」這樣看似漂亮、溫柔實則不負責任的話來,同時也為自己的無法理解而心虛不安。
我只能無濟於事地心疼、只能無濟於事地膽寒。心疼這些可愛的老人家辛苦的過去,膽寒人類為了活下去可以比野獸更殘忍。
一個連母性都淪喪的時代,是何等的慘烈,能否想像?
我不知道有多少和我同一個世代的人會願意回頭看看那段過去。希望在我這個世代的人裡,我是那個吊車尾的,最後一個動念想瞭解那段過去的人。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這代表我這世代除我以外,每個人都瞭解那段歷史,如此,我情願是吊車尾的那個。
那麼下一個世代、下下一個世代呢?
對於1949年前後的歷史,會有多少人願意回顧?在經過六十多年,算一算也隔了三代、四代、甚至是五代之久的過去,在歷史的篇章上即將被翻至下一頁的時候,有多少年輕人會翻回這一頁來看看?
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