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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

寧靜、恬適——還有什麼比這兩個詞更能形容天堂?

烏列看著來來往往的天使,時而與對方點頭相會。

每一張出現在他眼前的天使臉孔,無一不是美麗,也沒有一個不驚豔。

天堂的最頂層,沒有不完美的存在,一花一木、一草一沙一世界——都是上帝精心的傑作。

曾經,他前往人界宣揚上帝的存在與偉大,直到遇見一位哲學家反問:「天使啊,換個角度想,天堂的完美本身何嘗不是一種缺陷與殘酷,非但不瞭解不完美中自有的美麗,還不留情面地將其摒除在天堂大門之外——您要我如何相信天堂的美與善?」

乍聽見這番話,烏列像是被雷擊中一般,無法立即反駁。

那位不過六十出頭、在他眼中仍如稚子的哲學家笑了笑,雙手反剪背後,施施離去。

他困住了他。

從此,烏列開始意識到第一天界之外的世界。在這之前,對於自己居住以外的世界他並沒有興趣,只是一天接著一天,在最後的審判日到來之前,用沒藥做成的紙頁紀錄著天堂。

「——大人,請容荼靡到第三天界拿您需要的紙張。」

經服侍的天使一說,烏列才注意到慣用的紙張寥寥可數。

桌前,荼靡朝他微微鞠躬,轉身離去。

「等一下。」

「大人還有事吩咐?」

烏列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我去。」

荼靡困惑地看著他,不明白數千年來只有遵循上帝指示才願意離開岡位的正義天使大人為何突然有這動作。

「——荼靡。」

荼靡跳了起來,「是!大人,是的!」眼睛一紅。

不能怪他。離上回大人叫他的名字已經有三百年之久,他淚眼汪汪的感動不是沒有道理。

「……怎麼去?」

「啊?啊啊?」

★★★★★

來到第三界,烏列難掩失望的表情。

第三天界與第一天界並沒有差別——充滿完美的集合物。

至少一開始他是這麼認為的,直到照著荼靡的說明走到種植沒藥的區域,才對第三天界改觀。

望著眼前矮小多刺的樹叢,白花滿布,不美也不醜,讓人失望的平凡無奇。

「這就是沒藥?」他挑起一根細枝,意興闌珊地說著。「我用的紙就是這種東西做成的?」

他前頭突然冒出憤怒的聲音。

「什麼這種東西!」

烏列愣了住。

憤怒的聲調又起:「走了個笨荼靡又來個蠢天使嗎?連沒藥都不知道,你知道他在人界讓多少人類遠離病痛,又讓那個天堂史老學究寫禿多少筆嗎?『這種東西』?什麼叫『這種東西』——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吭!」

不曾在天堂聽見夾帶負面情緒的聲音,烏列的驚喜大於任何情緒,甚至不在乎對方突然冒出來,隔著沒藥戳刺他胸膛數落的無禮。

他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憤怒在她身周形成看不見的刺,平凡的長相以天堂對外貌的標準來看,已臻醜陋之屬。

唯,一頭橘紅的長髮,豔如初生朝陽,襯著她的憤怒,相互輝映。

與沒藥一模一樣的女性生靈。

「不說話,不說話就是你心虛,向沒藥道歉!」

「我很抱歉。」

女人露出奇怪的表情,噘了噘豐厚的唇,哼哼幾聲,活像看見怪物,為了防止被偷襲,像抹魂似地倒退飄走。

烏列露出睽違千年之久的笑容。

★★★★★

巧合得很,那個生靈也叫沒藥。

知道她的名字,是烏列第二度來到第三天界的時候。

並不是互相介紹得知,而是他首度紆尊到第三天界卻被釘了滿頭包,驚喜得忘了拿沒藥紙空手返回第一天界,擇日再來時,撞見她和天使吵架,一旁聽見。

沒藥——如其名,個子嬌小多刺。

「——給我住口,沒藥!妳只不過是被帶來天堂的生靈,再這麼無禮,信不信我把妳打下地獄,讓妳成為撒旦的僕人!」

「好啊,」沒藥晃晃腦袋,橘紅長髮如浪波動,擺明沒在怕。「只要你找得到比我還會照顧這些的生靈,我隨便你。我正想到地獄觀光呢,讓地獄的美勝過天堂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妳!妳!」

沒藥哼了幾聲,眼睛一掃,掃向站在沒藥園外的烏列。「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人類才愛偷聽別人說話,原來天使也是——蠢天使,你又來幹嘛?」

「我說過幾次了,不准妳汙辱——」艾爾法在數落中回頭,看見烏列立刻尖叫。「烏列大人?!」

幾乎是立刻,艾爾法右移一步,用身體擋住沒藥。

烏列莞薾,明白這個天使對沒藥的愛護之情。

「烏列?」沒藥側彎,從艾爾法右側探出頭。「四大天使之一的烏列?蠢天使?」

「沒藥!」艾爾法幾乎快翻白眼了。

沒藥吐了吐舌,他緊張他的,干她屁事。

「大人,她不是故意——」

「這不是第一次,我明白。」

不是第一次指著天使長叫蠢天使……艾爾法快昏了。

上帝救他。「妳眼睛瞎了嗎?沒看見大人背上的六翼哦。」

「六翼了不起啊,改天我做三對給你。」

他昏……最好天使的翅膀是生靈做得出來的。

「我又不認識他,沒拿掃把趕他就不錯了,誰曉得他是那個自閉的天堂史撰寫人。」

「烏列大人,請您饒恕這個愚蠢的生靈,她有眼無珠,有口無心、有嘴巴沒耳朵——」

「我耳朵好好地長在這裡——」沒藥拉拉耳垂。「瞧!他們就在這兒!」

「哈!」

第一聲笑,催化更多笑意,烏列捧著肚子大笑不止。

艾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苟言笑、千年來都是撲克臉的正義天使、末日的審判者烏列大人竟、竟然笑了?!

「笑、笑死你算了,哼!」

只有沒藥,很不高興自己被當成娛樂,氣得鼻翼輕掀直哼氣。

★★★★★

米迦勒還沒走進烏列的領域就看見荼摩坐在門前台階上,支著下顎打哈欠。

「烏列不在?」

荼靡一臉驚奇。「哇!米迦勒大人,您好厲害,怎麼知道烏列大人不在?!」

「因為你一臉呆滯。」米迦勒指著荼靡的臉。「烏列那容得了你發呆,還流口水。」

「嘿、嘿嘿,囌——大人真聰明……」

「烏列呢?」

「應該是去找沒藥了吧。」

米迦勒瞇起眼。「如果我沒記錯,荼靡,到第三天界取沒藥紙是你的工作之一。」

荼靡聳肩。「大人想去看沒藥,荼靡能有什麼辦法,就是因為這樣荼靡才會坐在這裡發呆。」

這不是件好事。米迦勒沉吟,哪怕只是一株植物,烏列都不應該對什麼抱持好惡。

這會影響末日時他審判的公正。

若是讓上帝知道——

「大人,您先進去坐會兒,荼靡這就前往第三天界找烏列大人。」

「不用。」米迦勒阻止他。「我過去找他。」

他得提醒烏列才行。

★★★★★

抵達沒藥園之後,米迦勒才知道荼靡口中的沒藥不是植物。

這並不會讓他放心多少,向來板著臉孔、不苟言笑的烏列柔和的表情讓他更擔心。

他們四大天使在上帝創造之初就在一起,數千年的光陰過去,還不曾在烏列臉上看過這般的溫柔。

米迦勒看著烏列,後者突然抬手,捻去落在沒藥紅髮上顯眼的白花。

植物就罷,竟然是生靈……

米迦勒的視線多了份憂心。

★★★★★

「你幹嘛!」

「這個。」烏列將白花放在掌心。「掉在妳的頭髮上。」

「……你跟我說就好了,我自己來。」

「妳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不要說蠢話!你說再多我的長相也只有這樣,不會變得更漂亮。」

「妳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沒藥怪笑,「你不是眼睛有問題就是審美觀和其他的天使不一樣,我這樣很好?」

「與眾不同。」

「是了,是與眾不同,在這個充斥美麗的天堂,突兀的醜陋就是一種稀奇,謝謝你的與眾不同!」

「沒藥!」烏列急忙拉住吼完掉頭就要走的她。

「放開——」抗拒的力道下得太猛,沒藥瞪大眼,看烏列倒向自己。「啊?!哇——」

啪!雙雙倒地,嬌小的沒藥成了尺寸不合的墊背,整張臉被烏列的胸壓得喘不過氣。

一瞬間,沒藥腦中閃過疑問:

人死變成生靈,生靈死會變成什麼?

烏列立刻翻九十度,改趴為躺,視線移向胸前。「沒藥?!」

「咳!咳……原、原來天使也有重量,咳、咳咳……你好重……」

「誰叫妳不把話聽清楚就豎起全身的刺,我說妳與眾不同就真的只是與眾不 同,沒有別的意思,當放眼都是完美的時候也沒有比較的意思,每個人都一樣,除了名字不同,我看不出來還有什麼差別。」

「所以我長得醜才會——」

「沒藥。」烏列沉聲打斷她。「我可說過一次妳長得很醜?」

沒藥抿唇,「沒有。」

烏列點頭。

「但這只不過是天使的慈悲,誰曉得你是不是跟艾爾法一樣在我背後說。」

火紅的瞳瞇成貓眼石。「艾爾法這樣說妳?」

「有什麼辦法。」沒藥聳肩。「別看他那樣,他已經很好了,至少他從不干涉交給我的沒藥園,雖然是他負責的領域。但他讓我自理、完全自理,不像前一任的負責天使,簡直就是場惡夢——」倏然打住。

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好了,我要去做你需要的紙,讓我起來。」

沒藥想一語帶過,烏列卻不肯。「他們做了什麼?」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起了偌大的波動,全數心力落在她口中的「惡夢」一詞,企圖問出梗概。

沒藥推開他,站了起來。

「你不希望今天沒紙可用吧?我不知道天使長會不會被神懲罰,但若我沒有做出今天的份量,對艾爾法無法交代,你們的神也不會讓我好過——祂或許疼愛天使,卻不吝惜懲罰人類。」

「人類背負原罪。」

「所以懲罰他甚至延及他的後代子孫,有什麼比這更過分的事?就因為夏娃受撒旦引誘吃下智慧之果?做錯事的人受到懲罰很正常,被生下的後代為什麼非得承接前人的錯誤?」

「這是跨越時代的罪愆,人類必須為此償還,直到末日的審判來臨。」

「再由您——偉大的正義天使帶領所有的人類到神的面前進行審判?真是偉大。」

「停止這種無禮的言論。天堂不容許褻瀆神的言語。」

「是啊,祂只愛聽讚美,只接受奉承之詞。」

「沒藥!」烏列低喝。「妳別太過分了,即便是我,對妳的縱容也是有限度的!」

「是啊是啊,看來是到了限度。」沒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承蒙您的縱容——要我說謝謝嗎,烏列大人?」

烏列怒視那張平凡的臉,清楚讀到她嘲弄的真意。

「妳讓我非常不愉快。」

「我以為我在第三天界的工作是種植沒藥、製出大人您所需要的紙,而不是像小丑在您身邊翻筋斗逗您開心——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恕不招待,告辭了。」

話才說完,沒藥不理烏列做何反應逕自離去。

烏列瞪著她漸遠的背影,前一刻還有說有笑,下一刻卻起爭執,他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們是從哪裡開始起了衝突?

倏然一愣——

衝突?在天堂?

 


作者的話:不小心被烏列吸引,故事還沒寫完就多了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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