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夜行

「對於我在這當校醫，妳有什麼不滿，嗯？」烏列輕輕一哼，就哼得我整隻貓趴在地上叫不敢。

「不敢不敢，您愛在哪當校醫、當校長、甚至是當校工，小妖都沒有不滿，也不敢有什麼不滿……」

一整個抖到不行，祝辰羽念的到底是什麼學校？妖魔鬼怪全齊了！

我的身體突然被人從後面抱離這位六翼校醫。

是老鬼。「夠了，烏列，不要太欺負人。」

惡魔還比天使好心，喵嗚，這世道，五倫不分，全亂了啊……

「去你的五倫不分。」

「喵嗚！又偷探我神識！」我作勢猛抓老鬼的胸，當然，不敢真的伸出爪子來，要是真刨出一條痕，他肯定氣炸還我十條，我才不要。

「要打情罵俏請到別的地方，我的保健室不是兩位的春宮。」

「春宮什麼鬼啊！還打情罵俏哩！」我聽了一整個炸毛，我跟老鬼一點關係都沒有！

直覺告訴我，千萬別再跟情情愛愛這種事扯上關係比較好——喵嗚？再？為什麼用「再」這個字？

嗚……頭有點痛……

人——不，貓在走楣運的時候，就連頭痛的時候，都會有人選這時候敲妳一個響頭。

「在想什麼？」

「沒想、沒想。」我連忙否認，暗暗慶幸他的動作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不必再想下去。

我有個愛發問幾乎到鑽牛角尖的毛病，就連對自己也不放過。常常遇到一件事情就非得要想個明白、想到透徹才肯放手，這讓我在我們這一族中老被當成怪貓。

只有少數幾隻貓（都是長老級的，我比較有老人緣），會忍耐我的發問，回答我的問題，直到答不出來。

通常，都是我被他們答得問不出來，千年以上修為可不是豆腐砌的，他們所見所聞多到讓我汗顏。

只是，問得通透並不是件好事。

就像個老友勸我的，活著嘛，很簡單的事，就是呼吸、就是吃喝拉撒，三分糊塗七分醉呼嚕嚕就過去百年千年了。真相往往傷人，事實不會像表面所見那樣美好。想得太仔細、看得太通透，總不會換來多愉快的結果。

前半段——我想是他的生活寫照，畢竟是天蓬元帥不小心留在民間的後代，好歹也要奉行祖先留下來的生活方式；後半段才是他真正想勸我的。

我就是說不聽才會——咦？才會怎樣？

「喂，回魂啊！」

「喵嗚！幹嘛這麼大聲，我的耳朵沒狗好，也沒像人類那麼差啊，沒重聽的啦！」繼續抓他。

這次本能伸出了爪子，真的刨出幾條血絲，連我自己都傻了。

「好妳個小野貓，竟敢這樣對我！」老鬼也動氣了，兩手捏住我兩邊臉頰左右開弓。

「噫唔喁喵，嗚……」只恨貓身指頭沒人家長，不能還擊，手也沒人家長，連想推開，都碰不到老鬼臉頰，如果是人形的話、如果是人形的話——

「妳這隻白癡貓！」老鬼突然朝我大吼，下一秒，對象換成烏列。「烏列，給我轉過去！不准你看！你敢看就別怪我刨了你兩顆眼珠子！」

「是、是。」我聽見烏列這麼說，聲音帶著笑。「貝力亞魯，你的品味真奇特。」

「不干你的事。」

烏列的話引起我的好奇。「什麼品味？」我攀住老鬼的肩，探出頭問。

「給我乖一點！」老鬼氣得原形畢露，又是那天在他家看見的翩翩美少年。

他捏住我脖子，將我壓回他結實的胸口。「不要亂動！」

「喵，為什麼？」我不懂，又想到個問題要問烏列。「你剛叫他貝力亞魯，那是什麼？是不是老鬼的真名？」如果是就太好了！可以拿來下咒、作法、下降頭——

「下妳個鬼降頭！」他抱著我往保健室後頭提供學生的休息室走。「淨想些餿主意，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還說這些有的沒的。」

「都要你別探我神識了，聽不懂中文啊！」我往後傾，退離他一些距離，更清楚地看見他俊美的臉蛋，再次絕倒。

真的，他不當明星太可惜了，這張臉一定可以騙到不少人。

「祝小花！」

「喵嗚，你幹嘛叫我這個名字，很蠢的耶！」祝媽什麼都好，就是取名字不好，祝家兄妹的名字都是老太爺取的，念起來好聽、寫起來也好看。

「配妳剛好！」他氣壞了，一直搖晃我。「妳這隻笨貓，自己變成人形還不知道，差點被看光光還一臉懵懂，妳是白癡嗎？」

咦？咦？咦咦咦？！我往下看——毛絨絨的腿什麼時候變白變長又脫毛了！還、還勾在老鬼腰上！

我什麼時候變成人形的？！我感到害怕，這種無意識、自己無法控制的變形跟走火入魔根本沒兩樣。

「現在才知道緊張？」老鬼的火氣像浮上水面的泡泡，「啵」的一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讓我聽得發毛的低沉。

「似乎有點遲了，妳不覺得嗎，傻貓？」甜膩、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呢噥，跟著他逼近的臉愈來愈靠近我。

我緊張得全身微顫，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突然演變到這種級數。

「老鬼、惡、惡魔大人……你這是幹什麼？哇啊？！」

下一秒，我被推倒在病床上。

「用這種三流疑問、四流對白就太老套了，小花。」黑得像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看見他眼中閃過翠綠的流光。很奇特的光芒，非常吸引我。我忍不住湊向前，瞇眼細看。

他笑，非常好看的那種。「妳這是在誘惑我嗎？」

？我迷糊了，有點聽不太懂他的問題，滿腦子就是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很想很想再看得更清楚。

我再靠近他，直到腰間覺得一陣酥麻。「喵……」

把手擱在我腰上撫摸的老鬼沉沉地笑了。「貓在夏天也會叫春？」

他的臉愈來愈近，近得我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

呼吸變得有點困難。

「什麼叫……」

「大姊！」

「貓姊兒！」

「貓大姊！」

「妳沒——」

「事吧？」

「大姊，妳是哪裡不舒服？！」

門外，十三夜鬼似乎一整群全衝了進來，嘴巴吱喳個不停，一時之間聽不清整誰是誰。

床單突然朝我舖天蓋地壓了下來。「給我躲好，想辦法回復胎形。」

「……是。」我乖乖照做，也只能照做，腦袋像漿糊似的，想事情都黏乎乎、沒有頭緒。

「烏老師，老鬼沒事吧？」

「該不會昨天麻辣鍋吃太多，拉肚子拉到脫肛吧？」

「還是A片看太多，打手槍打到墜腸？」

「這把年紀還沒結婚的男人真可憐——」

人類表達關心的方法真的很奇怪。

變回胎形的我鑽出棉被。

「老鬼，你昨天脫肛？還墜腸？」真慘。

翩翩美少年又變成中年男，一雙魚眼惡狠狠地瞪我。「妳再說一句話我馬上拎妳回我家！」

回你家幹嘛……我差點問出這句話。

好險好險，再刺激下去，難保他不會真那麼做。

有些事裝傻帶過比問清楚要好——

老鬼神色一動，突然掀被，躺了進來。

「你幹嘛——」

幾乎同時，我的主人祝辰羽也領著一票學生開門進來，十三夜鬼穿過他們衝第一個，圍在床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探問。

「老鬼——」

「噓！」我看見祝辰羽食指壓在唇上，要同學們安靜。「老鬼還在睡，不要吵醒他。」

說真格的，我這個主人還挺像回事的，平常和朋友攪和打屁說渾話，一副醉生夢生的樣子；真遇到大事時，倒也挺堪用的，知道收斂、正經。

「小花怎麼在這？」小朱發現正探頭出來的我，將我抱離老鬼身邊。

『礙事的小鬼！』老鬼不吝惜讓我聽見他咒罵學生的神識。

我卻覺得幸運，高高興興地讓小朱把我交給祝辰羽，也不在乎他體育課一身薰死人的臭汗。

老鬼身上的味道是很香沒錯，但那香實在太恐怖，有導致走火入魔的高度風險，少接近為妙。

驀地，他的神識傳來——

『不是每次都能那麼幸運的。』

我縮頭，裝作沒聽到，任憑夜鬼們在耳邊喳呼，乖乖地讓祝辰羽抱離保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