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夜行

感覺自己輕飄飄，像浮在半空中一樣。

偶爾會有點震動，但很輕微，加上躺的地方暖呼呼的，反而覺得很舒服。

還有一點暴吼跟騷動，但都很短暫，並不影響我睡覺的舒適。

死亡就是這種感覺嗎？安安靜靜、柔柔軟軟？

——不，我想錯了。

下一刻，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原，看不見盡頭、沒有任何人，連鬼影子都沒有，十足十的荒漠，伸出去的手抓不到任何東西，連一隻蟑螂老鼠也沒有，無聊、沉悶，只有離離原上草，婆娑沙沙。

我不怕死，不怕無聊，就怕沒人。

人類說貓不黏人、獨立、任性、神秘，偶爾的撒嬌很可愛——

說穿了，就是傲嬌嘛！

但，沒有對象，我是獨立給誰看？任性給誰看？神秘給誰看？傲嬌給誰看！

這些最大的娛樂就在於讓人又羨又妒的虛榮啊！無聊打瞌睡不理人還可以氣氣那些成天忙進忙出的人類，讓忙碌的人類又愛又恨地看我的清閒樣，現在這樣啥都沒的，我要閒給誰看！

伸出去的手還是抓不到任何東西，這種感覺還不如——

「——給……我……便……當……」

「便當沒有，魚罐頭還剩一罐。」

喵咦？

我沒死？

「傳聞貓有九條命，妳連一條都還沒損過，想死還早得哩，別傻了。」

平朗的男中音，不刺耳也沒有重低音讓腦袋嗡嗡作響，聽了很舒服。

我睜開眼，矇矓掃進一張模糊的人臉，對方正俯看著我。

再眨幾下，視線和意識愈來愈清晰，但腦袋卻迷糊了。

我意識到自己偎在對方懷裡，也感覺到非人氣味。

怎麼回事？味道很熟悉，但——

我努力抬頭往上看——

「你的臉發生啥事？怎麼長成這樣？」

「……」

「不對，一定是我鼻子有問題，他才沒那麼好心，你哪位？」

「……我是老鬼。」

喵嗚！！！

★★★★★

我是老鬼——

這個答案讓我呆了整整三十秒。

本想好好再看個仔細，但身體實在太痛，只好作罷，靠在這個自稱是老鬼的非人肩上喘氣。

不對勁，有點怪怪的……我迷糊地想著。

老鬼是個滿臉虬髯的中年矮壯男，但是我靠得正舒服的肉墊是個人模人樣的年輕男人——

「什麼叫人模人樣？我是礙到妳了嗎！」

嘎？！「不要亂探別人的神識好不好？」我虛弱地說。「我的意思是你這樣比較好看，總行了吧。」

「真的？」下巴被老鬼捏著抬起，這會是真的仔細看見對方的臉了。

「真的真的，魔老大。」我趕緊說。

這的確是一張以人類的標準來說非常禍水的臉，漂亮的劍眉下有雙明亮大眼，鼻子挺得讓我很想咬一口（反正我就是塌鼻，怎樣！），揚笑的朱唇露出九顆榴齒雪亮得刺目，是人類認為最燦爛的笑法。

總之，是張雌雄莫辨但男女皆愛的臉蛋。

何苦變身虬髯矮壯中年男？還不如頂著這張臉去當明星哩！

難道——身高不夠？有張美顏卻恨天高？

「我一百八十三公分。」

夠高，那就是有隱疾？

「妳想死嗎？」

我忙搖頭，連抗議他探我神識的屁都不敢放。

「嗯嗯，很好。」他老大滿意地點頭。

……哪裡怪怪的？我又疑惑了。

他老大愛變身就隨他去，問題是——

這裡是哪裡？我那小鬼主人和他的白目黨黨員呢？十三夜鬼鬼影呢？還有蜘蛛精丫豆仔跟他兒子小鬼蛋呢？通通不見神隱啦？

「我都處理好了。」

「啊？」我茫然。「你不是說……不管事的嗎？」

老鬼低頭，看了我一會，別開臉咳了幾聲。「總之，我都處理好了。要不是這樣，我幹嘛露出真面目沒事找事做。」

「我不懂。」

「要是用那模樣出場讓他們知道我的底細，以後我在課外活動組還怎麼混啊！被那群小鬼纏都纏死了！」

我瞭了。「謝謝你。」

「謝我什麼。」老鬼又別開臉。「簽核的是我，我也有、有責任。」

所以說魔族是混蛋……「有責任還把事情丟給我……我明明只管祝辰羽那笨蛋的死活，你還丟了二十幾個小毛頭給我，害我變這樣……」

「我不是出手了。」

「對，在我肚子被捅了個大洞，還有我的背也穿了幾個洞之後……我死得好冤……」

「妳還沒死。」

「——我傷得好冤……」

他不說話了。

……還是怪怪的……莫名的違和感一直存在。

我看看他的臉，看看四周，終於發現違和感從哪來。

我的視野變高了。如果是胎形，不應該這麼高才對。

記得嗎？我的胎形是隻貓。

但我現在頭枕著老鬼的肩膀，屁股坐在人家腿上，整個身子偎著他。

我低頭——兩隻手、兩隻腳、一個身體——光．溜．溜！

「喵嗚？！！！！」

我什麼時候變成人形的！！

★★★★★

「打到一半就變成人形了。」老鬼好心地說。

我掩面，一方面是欲哭無淚，一方面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我打了多久？當了多久的裸體戰士？（遮臉）

「放心，妳那時候全身都是毛，看不出來下面是什麼。」老鬼低頭瞄了我一眼，不屑哼哼笑。「現在看見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都是油——妳太少運動了，小貓，不，是巨貓。」

……我可以宰了他嗎？

「打得過我儘管來，強者為王是眾生公認的真理。」

＊＃＠％◎……又探我神識，真是混帳。

「妳說什麼？」

「我、好冷……」

是真的，沒毛可以保暖，亂冷一把的，真不方——咦？

啊，我真笨啊！變回胎形不就好了嗎，真是的。

心想隨行，視線高度立刻回到胎形，整個身體躺在老鬼腿上，呼嚕嚕，這才發現老鬼的腿躺起來很舒服，傷口也比較不痛。

「妳這隻……」

「啊？」我抬頭，看見老鬼高舉手臂， 手裡還抓著襯衫。「你幹嘛？」

「我很熱。」

「哦。」我瞇眼，呼嚕呼嚕睡前，呢喃：「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

睡矇前，我聽見他舒服的男中音這麼說。

後來好像還說了什麼，但我實在又痛又累又被他的魔威薰得昏沉沉，什麼都沒聽進耳裡，呼嚕嚕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