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破爛英文想必讓這個蜘蛛精非常歡樂。
他老兄嘴邊的兩截彎鉤不停地收放,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滴、滴答,滋——口水還是照流。
「花臉貓,妳是打哪兒來的?」蜘蛛精切換中文介面,兒兒呐吶道地的北京腔一聽就知道他老兄是有練過的。
「這個……天下本一家,咱們眾生哪會計較這麼多,蜘蛛大哥,我們那些白癡笨蛋加三級不知死活又自目的小鬼頭們打擾您和令公子的清修,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請讓小妖我帶回去罰跪算盤——不不,是罰跪鍵盤,好好教訓一頓,叫他們以後叫不敢好嗎?」我抖著膽,希望事情能平安落幕,不流血作結。
「以後?」蜘蛛精沉哼,八對眼睛,特別是最大的後中眼,牢牢釘著我。「他們還有以後嗎?」
他說完,細長的兩雙後腳挪動位置,前兩雙搓啊搓的,像是準備開打。
開玩笑!和平多可貴,流血多殘暴啊!
「蜘蛛大哥∼∼我們有句話叫『與人為善』,總不好又鬧出人命,讓屋主狠下心把這樓拆了吧?這樣您與令公子就得餐風露宿了哩,令公子年紀小——」
「我不小了!」小鬼男也是會中文的,把我像泡沫紅茶機上下狂扯。「我死四十一年了!」
四十一年還長不高,很值得驕傲嗎!
很想這麼吼,但得罪小公子恐怕不得好死的下場讓我不敢放肆。
酸臭的口氣重重噴上我的臉。「妳在威脅我?」
「不、不敢,只是分析利害得失。總不好壞了您的修為吧,您還有兒子要養,少了您,他怎麼辦?」
絲——絲!沉重的氣壓和黑影突然劈向我臉面。
「喵嗚?!」我本能縮骨,滑出小鬼男的箝制,翻身往後閃。
咚!咚!咚!水泥地板在同一時間被貫穿三個洞。
咕碌,「咳、咳,有什麼事用說的就好了,幹嘛動手——呃,動腳呢,大哥。」我忘了,蜘蛛是四雙腳。
蜘蛛精換了姿勢,露出他的腹部,樹枝狀的腹部前後等寬,中央近基部有暗褐色縱紋,後半部還有數條不明顯的條狀紋,乍看之下很像西方一個叫孟克的畫家所畫的《吶喊》裡的那個扭曲黑臉。
我很想再多看幾眼,可惜沒空,白色的絲線迎面噴來,不逃的是笨蛋。
我又跑又躲,就怕被絲線纏上,防得了東卻擋不了西,咻咻兩聲,只覺得胸口一陣強烈刺痛,猛烈的衝擊撞得我往後飛,「碰」一聲,撞倒塊門板才停下。
重新站起,後腦勺撞到硬物。
我轉身,倒抽一口氣。
乖乖!這裡是——蜘蛛兄的食物貯藏室啊!!
放眼看去一個個紡綞狀、像蟲蛹的東西,或白或灰或黑地高高掛在天花板上隨風搖晃,很像我兩百多年前晃到紫禁城一個叫「寶貝房」裡看見的東西,只是尺寸差很大。
從顏色判別,顏色愈暗的放愈久,其中黑色與大部分灰色的絲囊已經呈開腸破肚狀,裡頭什麼都沒有,顯示已經被蜘蛛精吃下去不知道消化到哪去了。
灰的還剩一、兩個沒開過,剩下的二十來個全都是新鮮的白,就是祝辰羽和他的豬朋狗友學弟加他校女學生,一臉蒼白地昏迷著。
眾生都知道求生的重要,只有人類才會硬往死裡去,愈年輕愈是這樣腦殘!
還沒用完我罵人的字眼,身後利刃劃破空氣的撕裂聲又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很生氣,尖喵了一聲,回頭刮了突襲的細腳一爪,同時跳上被我所傷變得遲鈍的腳當路踩。
蜘蛛精以為我要攻擊他,立刻用第一、二對步足護住頭胸。
可惜,他想太多了。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救出白目死小孩!
他護臉的反應給了我空檔,我立刻踩著他的腳趁勢飛向懸掛的絲蛹,伸爪使勁切開,成功之後再踩著破蛹盪到另一個上頭,依樣畫葫蘆。
掉到地上的死小孩一個個逐漸甦醒,抱著腦袋呻吟,一臉茫然還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唔……我怎麼了?」祝辰羽是第一個清醒和站起來的。「啊啊啊——那是什、什麼?!妖、妖、妖怪啊——」
「你們不是一直很想看見嗎?看見了又嘰嘰歪歪叫什麼?」我真的氣壞了,管他是什麼狗屁龜仙人的後代,照罵不誤!
「妖、妖——又是妖、妖怪!」他指著我叫。
「沒有那個膽就不要隨便踩進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只是你想像的美麗女鬼和可愛小神仙!也不是你用來炫耀自己膽子拿來泡妞的工具!王八蛋!」
他呆呆地看著我。
我用力擋開蜘蛛精揮來的腳。被外人闖進他的食物貯藏室必是大大激怒了他,攻擊力道比之前都要重!
除了一雙後腳抓著天花板,整個身體倒吊半空,三對腳從六個方向同時向我發動攻擊。
「還不快帶他們走!」我回頭狠瞪。
偏偏他還一臉迷惘。「走?要走去哪?」
哇勒!「逃命啊!想辦法出去啊!」
「……這裡是三、三樓……」
「三樓跳不死人,不跳就真的死人了!我拖住他,你趁機會帶他們出去!」
大概是「死」字太嚇人。祝辰羽終於腦袋回到正常軌道運轉,拉起最近的人開始往窗戶那邊逃。
「主人,往這邊!」
我聽見十三夜鬼的聲音。還好,這票兄弟姊妹沒白扛,還知道要幫忙。
我安心了一點。
但實在安心得太早了。
「王凱!王凱不在這裡!」祝辰羽回頭叫:「妖——小姐,王凱——」
我看了看四周,獨獨就是不見王凱。
「我去找他,你先走——」想叫十三夜鬼先帶人走,又不知道他們叫啥名字。「鬼一到六,先想辦法帶他們走!」
這已經是我短時間內所能想到最快的點名法了。
事後想到當時直接叫十三夜鬼不就得了,也是事情發生之後好幾天的事,已是後話。
「那是我的食物!Mine!Mine!Mine!」
每一句都跟著一道攻擊,不是長腳就是絲線,再不就是一起來!
每一招,我都閃躲得很驚險,慶幸自己有副軟骨頭。
但重點不是我的骨頭軟不軟,而是——
他馬的王凱在哪裡!
我努力在蜘蛛精漫天撲來的攻勢縫隙中移動位置以便找人,最後終於在被打趴地板、半個身體掉在半空中時透過半掩的房門看到一雙腳丫子。
小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二樓,發現我看著房門時,朝我叫了一句「不要帶走我媽媽!」後,穿門而入。
什、什麼?不要帶走他媽媽?
問題是王凱是帶把的男人啊!
我這一呆,給蜘蛛精一個機會。
他的機會,是我的後悔和無比疼痛!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一隻蜘蛛腳穿過我的肚子,腳尖在我眼前縮啊縮,每一縮都是一個痛。
來不及回神,腳尖成勾,貼在我下腹把我往後拖。
目的地是他的嘴巴。
我咬牙,一手抓住他毛茸茸的腳,一手揮爪切斷。
蜘蛛精怒吼「shirt!」,幾隻腳打上我的背。
我是真的傷到他了吧,這幾腳沒穿透我的身體,只是戳了幾個洞。
這樣也沒多好,一樣會痛、會流血……
但我連呻吟哀痛的時間都沒有,小男孩又一句「不要帶走我媽媽!」的尖叫傳來,我滾了圈,發現祝辰羽不知何時跑到二樓,估計是被十三夜鬼帶走之後又從一樓溜進來想救落單的王凱。
「鬼、鬼啊——」
惱恨的人類義氣……
找死找到這地步,就算是神人後裔又怎樣?我是妖啊!妖為求自保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沒錯,是他自己硬往死裡鑽,干我屁事,已經幫到這程度,再下去就修為全毀,整條命賠他了,就算赤帝渡了口氣給我,也用不著還祂一條命吧!事情弄到這地步,說到底都是這些死小孩的錯,與我何干?
我應該丟下他逃命,再找一個赤帝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繼續修行,再戰下去我能得到什麼?
但當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插在蜘蛛精一隻眼睛上,噴了我一身的綠血。
對方剩下的七隻一起瞪著我。
痛得麻木的身體連起雞皮疙瘩的力氣都沒有,只有死抓著手裡黏稠滑溜的——我想是類似眼球的東東——另一手掐進他那張巨大的鬼臉。
不知道妖怪死了有沒有墓誌銘?
要是有,我想我的一定是「還有比這更愚蠢的嗎——給為了救人類而送命的白癡妖貓」。
嘖,哪來的墳墓,妖怪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沒魂沒體沒輪迴,徹底的滅絕,連渣都沒得剩。
更何況人類是什麼樣的生物我還不知道嗎?平常撿撿垃圾、救救貓狗的善良是有啦(我想起祝媽、祝爸、老太爺,甚至還有不對盤的祝小妹跟這個死小孩!),一旦涉及生死,哪會為別人捨命。
那祝辰羽回頭救王凱的行為又算什麼?
因為要救同族啦,意識漸漸模糊的我這麼想著。
「Mine!She’s my wife!」
還是被他發現了!
「不、不行……」見鬼,我在說什麼?!我被自己嚇到。「不准你傷我、我的主……」
我使勁(我認為我有用力)抓花他的臉,但連一道血痕都沒看見。
我……好像真的不行了……
視線餘光看見祝辰羽扛著王凱走,我為自己還有餘力想到人類腎上激素發作的威力真強,連鬼都要退避三舍,小男孩被逼到角落哇哇大哭。
「She’s mine!Mine!」蜘蛛精狂吼。
「He……not she……他是男、男人……」
「好不容易才遇到……見到她轉世……」
死去前,我彷彿聽見蜘蛛精的哭聲,很悲很悲的那種哭。
悲到我都忘記怎麼痛的那種——
「……我想……領便當……」
我不玩了,玩到現在已經瀕死兩次,這種苦命主角我不幹了!
——給……我……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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