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說,以人類的標準來看,祝辰羽長得可以說是人模人樣過了頭。光看每天站在校門外等著看他的妹姐姨嬸叔伯爺婆嫂就知道(這年頭對美少年流口水的已經不再是女人的專利)。

劍眉星目,深邃的眼眸時而帶著憂鬱的矇矓(因為沒睡好),美少年必備的挺鼻紅唇不缺,同時搭載才高二就一百七十八公分的身高(仍在發育中),頎長的身材、結實但不過度的肌肉刻劃出筆挺的雄性曲線(自小練武養成)。

比起時下氾濫成災的人形看板白斬雞,祝辰羽的確要有看頭得多,也難怪那些個嫂婆爺伯叔嬸姨姐妹——趕著去上學的也好、去市場買菜賣菜的也罷,都會先到校門口晃晃找尋他「草」蹤。

但對祝辰羽來說,可就不是一件好事。是以,他老兄要嘛就是早到,不然就是遲到(多半選擇最方便的遲到),說什麼也不肯按學校規定的正常時間進出。

爬牆非本意,但是又何奈。一身壁虎功倒也沒讓太爺失望。

為什麼我會知道?

唉,誰叫他是我的寄身主呢。

話說眾生寄主不外四種形式——

第一種是將寄主當食物貼上自己的標籤宣告所有權,想搶的儘管來,打得贏帶走便是,勝者為王敗為寇。

第二種則是人妖通婚,從此人非人、妖非妖,眾生平等,天下本一家。說是眾生平等還是有落差的,人類自己都只把「平等」當口號喊了,就別妄想妖界會落實,平等只是假象,強者無敵才是真理。

第三種是為僕為奴,打死無悔的賣身寄主——真的是把自己給賣了還幫人數鈔票的那種——又稱「白鶴報恩」,源自千年前一隻在成仙遇劫時被人所救遂放棄成仙路只求報恩的白鶴精。

傻鳥一隻,最後賠了自己整身毛不說,還因為過不了成仙大劫被電母一閃、雷神一劈給打回原形,近千年道行毀於一旦,得重頭煉過。

第四種就是真正的寄身了。將元神依附在人類身上,利用人類渾沌氣味隱藏自己天生妖氣,圖個安逸混日子,是最適合弱小妖族的求生方式。

說來有趣,撇開眾生難懂的科技文明不說,單就自身能力,人類算是眾生裡最軟弱無力的一族。偏偏人類氣息最隱穢不明,讓眾生難以分辨強弱,往往得等到把人逼急,激發防禦本能擠出沉睡的天賦才能知道對方是哪號人物,踢到鐵板下場悽慘的時有所聞。

是以,對於人類,眾生偶爾會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倒也還不敢過分造次,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或為其他目的。

不想承認,但被犬神傷了大半元神的我目前的確只是弱小妖族,只能選擇第四種方式求生。

元神依附在祝辰羽身上的我,除了他在家時可拉開距離保留各自的空間外,只要他出門,我就得分出半個元神跟去,潛伏在他的氣息底下免得妖氣外露,說是他的背後靈也不為過。

至於另一半的元神,則留在家中修道。

說是修道,其實發懶看電視、曬太陽的時候居多。

我是貓啊,一天睡上十六個小時再正常不過,慵懶度日為本性,修道成仙與否之於我從來都不是重點。

否則修道近千年的我怎還會只是妖貓一隻。

幾歸一句話:我懶啊。

像這樣一半元神窩在家過日子,一半元神依附在祝辰羽身上,他所見即我所見,他所聞即我所聞,不用出門就能四處逛多好。

但也因此,我想不知道他的人氣之高、不清楚他自戀指數有多破表、不認識他那票豬朋狗友實在很難。

更因如此,對於出自這蕞薾小島首選明星高中的小鬼們,我實在很難認為他們是什麼國家未來的主人翁,沒有成為人族禍害就算了不起了,真的。

一群傳「Play Boy」、「神行太保」、「魔獸世界攻略大全」比傳英文、物理筆記還勤快的小鬼,你能指望他們什麼?

保家衛國嗎?

醒醒吧,傻孩子,回去練練自己的身手自保比較快啦!

★★★★★★

至於我怎麼發現祝辰羽那尚未覺醒就已可悲復可憐的天賦神威?

說來倒是件意外。

半年前身受重傷的我壓根沒發覺自己所託非人(只差覺醒這一步的傢伙不能算人了吧),掌心傳來的暖意讓我以為那只是小鬼體溫高。

直到上個月祝辰羽和他那票豬朋狗友展開年少輕狂的搜奇冒險,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所託非人。

不但非人,還是個隔N代遺傳的半神人。

事情就發生在七月盛暑——

正午時分,三個穿著卡其制服的少年斜倚在樹蔭下,人人口中咬著一枝冰,說有多青春就有多青春。

但靠近一點,聽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你就知道這票小鬼說有多禽獸就有多禽獸。

「好熱啊……」首先是祝辰羽的豬朋小朱發難,斯文秀氣的臉被熱氣蒸得發紅到幾乎中暑也堅持癱在外頭做陽光少年。「這種天氣連打炮都懶……王凱,聽說你跟明美昨天吵架啊?」

「嗯。」臉孔方正、表情很臭的王凱倚樹而坐,嘴裡咬著冰、雙手扠在褲袋裡,任憑甜膩的冰糖水流了滿嘴,也不肯伸手整理,以為這樣就叫酷。

人類的想法真奇怪。

「你們為什麼吵?」我家的寄主開口問。

三個人裡頭,他算是最安分的了。坐在行人椅上,手拿著冰棒,不時注意糖水有沒有滴到衣服。

和小朱、王凱相比,祝辰羽近乎潔癖的表現值得欣賞。

「沒什麼。」王凱聳聳肩,用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說:

「就昨天上床的時候她吵著要開冷氣,我不開,她就生氣了。」

他說完,刻意挑眉各瞄了同伴一眼,果不其然看見他們又羨又妒的表情,酷酷的方臉上添了得意。

這年頭的小鬼還停留在「開葷=男人」,誰先開葷誰就是老大的認知階段。

囌、囌——兩個收口水的聲音前後響起。

「這有什麼好吵的。」祝辰羽哼聲,一臉「誰稀罕」的表情。

王凱又聳肩,他這招牌動作常常讓我懷疑他的肩膀哪天會不會因此脫臼。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

「女人就是這樣。」王凱說。

「沒、沒錯,女人就是這樣。」小朱跟進,咳了幾聲挺胸,一副老子也是過來人的模樣。「女人最小題大做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上一個馬子也是這樣。就因為我整個晚上不讓她睡,哭哭啼啼吵著要分手。」

……牛可吹,謊可打,但過火就不好了,小弟弟——

連妖貓的我都不信了,同樣是雄性人類的祝辰羽和王凱更不可能相信,雙雙飛了斜眼過去。

「辰羽!王凱、小朱!」○中四劍(賤?)客的最後一人阿海大老遠地喊著他們,跑過半個操場來到他們面前,嬰兒肥的臉蛋充滿純真稚氣,蓬髮在陽光下微帶金黃,圓眼懸膽鼻,活脫像個西方小天使。

但那只是皮相,純真小天使的骨子裡藏的是狼心,論經驗值排行,四個人當中他才是老大,四劍客的活動公關長,專司外校聯誼。

「約到○○女中了!說好了這周六去碧潭玩,跟校花那班聯誼哦。」

「YES!」三個人不約而同跳起來歡呼。

家花哪有野花香,女友的話題立刻被拋到九霄雲外。

「還有還有,別說兄弟我沒照顧你們,晚上到著名的碧潭鬼屋辦試膽大會,這是表現我們男子氣概的最佳機會,同志們務必好好把握。」

「YES SIR!」

躺在樹上的我往下看——哪裡有什麼青春洋溢少年樣。

我只看見四匹毛沒長齊就呦呦鬼叫的小淫狼。

嘖,還是明星男校、著名學府哩。

★★★★★★

想消暑,方法多的是,但這幾個被狼心矇了眼的色小鬼沒那閒功夫考慮,一挑就挑上對自己最有利的那種。

也是最爛的那種。

人不輕狂枉少年——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三不五時就把這話掛在嘴邊直嚷,拿它來當他們做自以為酷的傻事的藉口。

要我來看,他們口中所謂的「輕狂」等同於「白目」,要換成「找死」、「愚蠢」、「王八」也可以。

少年中年老年都一樣,全愛找死。

不該看的偏要看(偷窺),不能說的特愛講(小話、八卦、鬼話),不能聽的又愛偷德(竊聽),不能摸的偏愛摸(電車痴漢),不能去的地方硬要去(偷闖民宅、鬼屋探險)——人類的基因裡,潛藏著違規犯忌、自找死路的DNA。

快快樂樂的少男少女碧潭行,隨著日落西山月滿樓,添上探險的緊張氛圍。

在阿海的帶領下,一行人離開熱鬧的街道往河美山的方向走。

「好了,我們的目標就是找到河美山的鬼屋。」阿海牽著配對的美眉介紹,語氣很是輕快。「說到夏天,不外乎祭典、煙火、試膽大會對吧,哈哈哈……」

同行的四個女孩其中之一咯咯嬌笑:「少神經了,說什麼祭典、煙火、試膽大會——你又不是日本人。」

一行人說說笑笑往山裡走,歡樂過了頭,活像溫水青蛙,壓根沒發覺自己愈走愈裡頭,夜幕愈發深沉,水霧濃得詭異,都能看見灰白的霧色了。

喵嗚趴在祝辰羽右肩的我(元神沒有重量,也不像鬼魅會帶來讓人不適的惡寒,普通人很難發現)嗅了嗅,山林間的芳草香不知何時起變得稀薄,幾不見聞。

「阿海,還要走多久?」王凱似乎覺得不太對勁,開口問。

「再十分鐘吧。」阿海回答。

「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個小時了耶。」一個女孩說。

「哪有,才十分鐘而已。」阿海說得很篤定。「前幾天我來探過路,從剛剛那裡彎進來往上走二十分鐘就會看到一塊空地,旁邊有兩條路,左邊的往公廁,右邊的往鬼屋。」

「剛剛哪裡彎進來?」小朱問。

另一個女生說話了:「你說空地,我們剛才就經過了啊,也往右邊走了。」

「有嗎?」阿海問。

祝辰羽正低頭看手腕的電子錶,螢光顯示「7:30」。

「現在是七點半,我們六點半走進山區,換句話說——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小時。」

他的聲音持平,但話就像道雷,炸得所有的人倒抽一口氣。

……少男少女的腳步聲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氣氛頓時詭異起來。

「呵,呵呵呵……不會吧……哪有這麼巧的事,呵!呵呵呵……」小朱抖聲。「辰羽,你跟阿海套好招想整我們才故意這麼說的吧,呵呵呵……」

祝辰羽兩片美少年的唇瓣因為緊張抿得發紫。「不是。」

說話的他繃緊肌肉,滑得我差點抓不住。

「我、我要回家……我、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嗚啊啊——」

第一個嗚咽引發連鎖反應,四個女生號啕大哭,聲勢可觀。

糗了吧,○中四賤客。我冷笑,想像這四尾小色狼慘白的表情。

喵!一股冷意竄上背脊,我本能地豎起背上寒毛。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這場霧濃得過頭了。

不只是因為山中瘴氣,還有股充滿戾氣的臭味隨著霧色轉濃變得更明顯,正朝著這票少男少女飄過來。

我瞇眼四望,偏偏霧茫一片,饒是我眼力再好,也難以穿透。

能看清祝辰羽和他腳邊的狀況就已經很不錯了。

「……你們覺不覺得……好、好像變冷了……」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笨女孩。

七月夏夜,氣溫會冷到說話冒白煙嗎!

「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一個牽一個走才不會走散。」

不知道是誰提議,但大伙認同了這主意,模仿幼稚園小鬼大手拉小手,邊走邊答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

「……再數一次。」阿海說。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九、十、十一——」

「再、再一次……」這次阿海的聲音夾帶哭嗓。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九。」

九?我瞪著祝辰羽的側臉。

高二了還不會數數,你明星男校是念假的啊。我說,可惜我和他的神識處於單向通行的狀態,只有我能抓住他神識的流動,他卻不能感知到我的。

所以,我很清楚他數到「九」是認真的。

因為他聽見前方有人喊「八」。

而他後面——

「十、十一、十二、十三——」

第十四個聲音歡欣鼓舞,透霧而來。

「哈哈哈……我自由了!終於輪到我!輪到我自由了!」

靠,是十三夜鬼!

我這才意識到那個提議手牽手的是誰——

就是那隻高喊重獲自由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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