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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新書報報:《機關重重》

發行日:8月16日

(瞧,我最近是不是愈來愈認真了?)

話說,小虎子和小小蕭的故事,在武林大會之後,怎麼又冒出來了呢?

原因嘛,原因……

生他們的娘比較厚愛小小蕭這孩子……orz

小虎子,你就多擔待一點吧!

【文案】

心思各異、機關算盡的武林大會結束後,
江嘯雲決定繼續與亡師鬥智,尋找機關樓「鬼門開」,
夫唱夫隨,蕭焄璋更樂得與他攜手天涯,共伴江湖行,
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做一對人人欣羨的俠侶——

想、得、美!

江家人曰:還我虎哥哥!
蕭家人道:為啥又挑江家人!
江湖人說:蕭少俠,懇請賜教!
真箇是內憂不斷、外患來亂——

蕭焄璋才知自己離神仙眷侶般的理想生活,
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且一路上——
機關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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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大哥的家書
親親雀雀:
夏日已經到了,不知道徐州是不是很熱?大家都好嗎?
六月初九武林大會後不告而別,不是大哥我的錯,你知道的,大哥不是那麼沒有禮貌的人,再怎麼樣,至少也會留一封信再走,你說是不?
這 全都是你二哥蕭笨蛋的主意!說什麼趁亂離開,別和你走到一塊兒,免得被以為是你春秋兩不沾的人馬,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大哥不是在怪你瞞著大哥接下這擔 子,絕對不是!大哥知道你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那也是時勢所逼,你小時候是這麼乖的孩子,紅通通、粉嫩嫩的臉夾、小不隆咚的身子,說有可愛就有多可愛!大哥 相信,你現在還是個好孩子,還是大哥的乖雀雀。
對了,說到蕭笨蛋,他最近終於學會怎麼生火了,但我寧可他永遠失敗。你相信嗎?他成功打出的第一把火就把借住農家的茅草房給燒了!(放心,沒有人受傷,我們都平安無事,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銀子賠人家,所以到咱們分號的客棧去支了一點,別生氣,都是蕭笨蛋的錯)
笨蛋之所以為笨蛋不是沒有道理的,你說說,在茅草房裡練習生火作啥?虧他想得到,竟然還笑笑地跟我說「贏了」,是怎樣?比誰生火生得大麼?
還有,他有一次說要學認野菜、做料理,說是想學著照顧我,結果出來的第一道菜竟然是烤天荷!(姑婆芋)害我躺了三天的醫館,喉嚨痛得說不出話,整張嘴麻木沒知覺了四天,食不知味,這蕭笨蛋,以後要再讓他煮飯燒菜,我江嘯雲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還有還有……(以下省略關於蕭姓笨蛋相關事蹟萬餘字)
……對了,待我向懷素問聲好,她是個好姑娘,聰明伶俐、溫柔體貼,要好好待她,別讓人欺負了去,你也別欺負她,男人啊,要懂得偷香竊玉的道理。
還有,不曉得江叔被那個不良蕭叔帶去哪遠遊了,實在讓人擔心,你也知道江叔人好,蕭叔為人奸險,怎麼看都是江叔吃虧,春秋兩不沾掌握天下事,有空的話,就找找他們人在哪,暗中多幫襯江叔一點就對了。
另外,別忘了,幫我跟家中的兄弟姊妹們問一聲好,雖然有些兄弟姊妹大哥還沒見過,但大哥還是很關心他們的,也準備了點東西要送給他們,記得幫大哥轉送,並且告訴他們等大哥找到師父遺言中的機關樓,蓋好夠咱們一家人住的大房子之後,咱們一家子就不用再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了。
大哥很是期待咱們一家團圓的日子到來。
大哥江嘯雲筆


徐州.江府──
「大哥,你是要小弟憐香惜玉?還是背著懷素偷香竊玉啊……」江子舟失笑嘆息。
「子舟?」路過大廳,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歐陽懷素停步,探頭。「你在看──」一時間,不知道丈夫手上那厚厚一疊約半指高的紙頁是書還是信,遂頓了下,才問:「看什麼?」

「大哥捎來的家書。」
「真不愧是家『書』。」她失笑,暗掂那分量。
江子舟苦笑,對站在門口的妻子揚了揚手中的「家書」。「要看嗎?」
「不了,那是寄給你的家書。」
「那麼,外頭的東西就麻煩妳了,娘子。」
外頭?歐陽懷素不解地望著他。「外頭?」
「大哥寄了些禮物要給大家,就勞煩娘子代為夫處理了。」
為什麼把禮物放在外頭?歐陽懷素疑惑,正欲開口問,一名車伕打扮的中年漢子苦著臉經過她衝進大廳。
「江、江爺啊──您何時才要下貨呢?小的還有批貨樣得送,外頭的兩車不走不行啊,您行行好,讓小的先下貨離開好麼?」
「下貨?兩車?」歐陽懷素瞪大眼。
「大哥信中提到的,為我們兄弟姊妹們量身訂做的小東西。」
「需要用到兩匹馬車的『小東西』?」歐陽懷素杏眸維持圓瞪的模樣,顯然吃驚不小。
「是的。就是需要兩匹馬車的小東西。」
歐陽懷素回神,走進廳裡,偎進夫君。
「相公,懷素非常想看這『本』家書。」不待丈夫回應,她立刻抽出他手中信箋。「至於外頭的小禮物就有勞相公了。」
語畢,立刻埋首讀信。


第一章
深夜時分,沁涼的夏風呼呼,捲過塵土殘葉,夜梟嗚嗚低鳴,像極人的低泣聲,在這樣的夜、這樣的地方,更顯得詭譎森森。
嘎!嘎!夜色相融的黑鴉被莫名的騷動驚醒,愴惶拍鼓翅膀嘎叫,拍撫得樹葉沙沙作響。
「臭老頭,混蛋老頭,什麼地方不好挑,挑墳地!」江嘯雲咬牙,話幾乎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
蕭焄璋聽見身後人的抱怨,感覺自己的手臂被後頭的人抱在懷裡壯膽,不禁莞薾,雙眸透情,脈脈地看著倚靠自己身側的人,望進他帶著害怕又依賴他的表情,俊朗的側臉一樣令他心動,而神情的脆弱不安與對他的依賴,更讓他覺得心癢難耐。
「我不是在怕……我是擔心你。所以你──你不要離開我……」身後的江嘯雲幾乎帶著哭聲,一雙手緊緊攀住他。
老是這麼倔強,蕭焄璋心想。「我明白。」
「千萬千萬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
「真的?」
「真的。」
「一輩子?」
「一輩子。」
「永遠?」
蕭焄璋停下腳步,緩緩轉身,反握他緊抓著自己的手,順勢將人用力拉進懷裡,在火摺子的零星火光下,黑眸深幽地看著懷中人,深深地凝視著。
「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焄璋,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在他懷中的江嘯雲感動得紅了眼眶,身體主動貼上他,踮起腳尖,微嘟著嘴唇緩緩接近他。
蕭焄璋俯首,回應懷中人的親近。只見四片唇瓣愈來愈近,幾乎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呼息,他覺得自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曬過日陽的青草味──
啪!後腦忽挨一痛。
誰在偷襲?
啪!啪!
還連續兩回?
啪!啪!啪!
蕭焄璋不悅到了極點,皺眉轉頭。「到底是誰──嘯雲?」
火摺子下,紅黃交錯的星火照得江嘯雲的臉忽明忽暗,呈現一片矇矓。
雖然如此,還是可以看見江嘯雲正皺著眉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真服了你,在墳地也睡得著。」江嘯雲瞪著他神志猶然惺忪的表情。「叫你留在客棧睡覺你不要,偏要跟來。」嘴裡叨念的同時,他抬手,拂開落在他髮上的落葉。
「唔?」
「過來吧。我想我已經找到那臭老頭設在這兒的機關了。」說完,轉身往蕭焄璋右後方走去。
蕭焄璋看了看往右後方走去的背影,看江嘯雲踩著大開大閤的步伐,經過一個又一個被銀白月色照映的墓碑,一派的輕鬆自若、肆無忌憚的模樣。
方才的膽小怯懦、那一臉的害怕不安,還有如絲蘿攀附他的那小鳥依人的模樣,互許永遠時,他眼角泛紅、感動莫名的可愛神情……
他低頭,俯看自己雙臂,屈圈的臂彎裡空空如也。
原來是夢……素來平板的臉上露出些微失落的表情。
「還不快點過來。」那頭,江嘯雲不耐地催促著。
蕭焄璋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虛的臂彎,幽幽地嘆了口氣,離開拿來當椅子坐的墓碑,跟了上去。
原來只是夢,唉。

***

為什麼在墓地?
江嘯雲搖頭,恨恨地在心裡啐念已經身埋九泉之下的師父──生前死後都名動武林也玩盡武林的一代機關巨匠沈蛟。
臭老頭!爛師父!死後還不安生,留這麼一招玩他!
給了他十八道謎題,解開可得一塊不知是什麼功用的金屬板便罷,偏要他找的地方不是奇就是怪,再不就是很奇怪。
好比上上一道,是某某大戶的茅坑下十寸地,害他得半夜偷偷潛入扒人家的糞、挖別人的茅坑,臭了一晚不說,還被當成糞便賊──嘁!最好糞便也有人偷啦!更慘的是,臭了兩天才把味道洗淨。
還 有還有,上上上上一道,是跑去某某官宅的澡間,還得挑日子、選時候、看月光才能找出方位,偏好死不死遇上該府的官家千金入澡間洗浴,這一鬧就是個驚天動 地,搞得該名官員派出全城衙役、守城兵士,把整座城照得比白天還亮,他好好一個有為有守、前途燦爛的青年一瞬間成了十惡不赦的採花賊。
這些委屈他認了,誰叫留下遺言的是他師父(雖然生前總叫他臭老頭),他江嘯雲也不是沒有感情的人,再說「死者為大」,不過十八道謎題,他咬牙忍忍,就當是完成師父的遺願,解開看個究竟,同時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只是……
武山鎮,西庄墳。
十口之家慶有餘,大戶人家好風情,同是天涯浪蕩子,九尺黃土覆生平。
臭老頭,你玩就玩唄,選在墓地玩弄死人的家算什麼機關名家?江嘯雲忍不住再次碎念。
江嘯雲就著火摺子的火光讀著沈蛟留下的信箋,「唉」了一聲:
「唉,就這麼愛玩文字謎麼?」
就在這時,蕭焄璋已經走到他身邊,湊近他讀過紙箋一回,不諳文字謎的他實在不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
明月當空,銀白的月華落在他倆眼前的墓碑,照得石碑一閃一閃,別有一番寧靜氛圍。
碑上刻有「古大同之墓」、「三月初九歿」等字樣,唯一較奇怪的,是怎麼看也找不到立碑人署名。
「古 大同是我那臭師父的好友,我也只見過一次。這古先生也是機關術的高手,但他只為武林正道做事,不像那臭老頭,不問對方來歷,只問對方入不入他的眼、中不中 他的意,機關的要求合不合自己的脾胃、有沒有趣。這八成是我那臭師父立的碑。」江嘯雲仔細打量墓碑,邊道:「不署名,是怕有人見是沈蛟立的碑,以為裡頭藏 了什麼寶貝,破壞去了吧。」
「接下來呢?」蕭焄璋問。回想起方才看見的最未一句「九尺黃土覆生平」,便道:「要挖墳?」
只見江嘯雲嘿嘿直笑,左嘴角的小虎牙在月色下閃過銀白亮色,似乎很努力扮出奸邪的表情,但看在蕭焄璋眼裡只是無法形容的可愛。
可愛到讓他想伸牙摸上那小白牙,舔舔它,再吻住那張微笑的嘴,然後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渴望猛然如浪,驅使蕭焄璋伸長手,欲將眼前的人摟進懷中滿足腦海裡翻騰的妄想。
誰知道對方卻先他一步蹲下身子,害他撲空,只得悻悻然收手,跟著蹲在他身邊,墨眸細了細,盯著江嘯雲遊移在墓碑上仔細撫摸的手,無法克制自己去嫉妒那塊冷硬的石板,忍不住犯嘀咕。
「那臭師父再怎麼糟糕,也不至於陰損到這地步。所以那九尺黃土覆生平,說的應該也是──」江嘯雲打住話,轉頭看他。「你剛說什麼?」
好看的劍眉不悅微攏,神情認真地盯著江嘯雲正摸著的墓碑。「你摸我也沒那麼仔細。」
「……」
「你摸它比摸我用心。」他說得好幽怨。「昨晚碰都不碰我……」
江嘯雲聽得好氣結!
昨晚!昨晚雙手被他用衫子絞在背後絞得死緊、任他予取予求,那種情況下他還能做什麼!?還有臉擺出委屈的表情,用這種憋屈的聲音抱怨!
愈想愈氣,「連塊墓碑的醋也吃,你要臉不要!」
「我只要你。」
換句話說,這老兄是不要臉了……
一口氣拉不上來又壓不下去,噎在喉間欲發不得,最後他抹了把臉,決定裝作沒聽見,繼續撫摸掌下冰冷的墓碑,最後停在碑上的「九」字,感覺到異常的突出,心靈福至,立刻用力按下去,果不其然,「九」字立刻凹陷。
只聽見「登咯」一聲,墓碑頂端彈跳出約一指寬縫隙,江嘯雲探手拉出,果然,就見一塊金約一指節大小的鎖片安安隱隱躺在石匣之中。
第十二道謎,得解!

***

客棧,在江湖中的地位僅次於花樓。
別不信。就算是大俠,也難免吃喝拉撒睡;就算是英雄,也難過溫柔美人關。
也因此,這兩處往往成為江湖人消息互換或流通的地方。
只是,不用花銀子的消息通常不會好到哪去,是非對錯、真假虛實,得靠自己去判斷辨別,畢竟那是不必付費的嘛,能挑剔什麼呢,是不?
如果真要找比真金白銀要真的消息,花點銀子上「春秋兩不沾」買就是,沒聽過麼?江湖上有句話是這麼說的──
朝廷大小事、江湖新舊聞,知之甚詳者,春秋兩不沾。
只要你買得起,沒有他們不知道的消息,只要他們肯接,沒有送不到的東西。
是了,想知道隱而不彰、藏而不語的江湖異聞、朝廷祕幸嗎?
找春秋兩不沾就對了!

「對什麼對啊你!」莊稼打扮的壯漢兇目一斜,瞪向一頭正興高采烈講述江湖事的說書先生,打斷正要開始的江湖趣事。「嘖,什麼春秋兩不沾,老子呸!不過就是一群挖別人牆角,拿這些個小道消息換錢的賊崽子,把他們說得那麼了不起,我呸!」
「欸欸,」同桌骨瘦如柴的男子一臉蠟黃,無力地拍了拍他手臂。「陳兄,您別這麼容易發火啊,平心靜氣,養生又長壽──哎喲,我胸又疼了,哎、哎喲……」瘦男子哼哼艾艾一陣,忽然拿出帕子「嘔」了一聲,白帕子立刻染上鮮紅。「欸欸,怎又吐血了……」
壯漢見狀,更火。「好你個癆病鬼,最好老子聽你那套養生經。」
「兩位冷靜冷靜。」同桌第三人頂上無毛,一身獵戶打扮,不知道什麼皮東一塊西一塊不同顏色拼湊的坎肩罩在黑色獵裝上,很是顯眼,說話聲音卻十分地溫和。「難得同桌吃飯,大夥何必鬧意氣,這火氣一來,亂了胃口,菜就不好吃了,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咳!咳咳……」瘦男子話才開了口,又是一陣猛咳,只差沒把心肺給咳出來,還因為咳得太用力,險些撞上隔壁桌的客倌,幸好對方眼尖,在他撞上之前便挪了位置,沒真的碰上。「失、失禮了……」
「……嗯。」極為涼薄的回應。
「話說──咳!咳咳……」瘦男子又咳了好一陣,喝過一口茶,咳得漲紅的蠟黃臉色才好轉了些。「六月初九的武林大會……兩位可曾聽說?」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莊稼漢橫眉直豎。「老子連那九曜堡的門都進不去,哪裡知道那日武林大會的梗概。」
「不過呢,這事兒倒也鬧出事外事──」
「你說的莫非是無影劍重出江湖之事?」獵戶男子開口接道。
「正是,沈蛟這老鬼死後不安生,作弄全武林,倒沒想到他這一鬧,鬧得無影劍重出江湖,而無影劍法的傳人竟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哦?」壯漢和獵戶眼睛一亮。「你可知是誰?」
「咳!咳咳咳……」瘦男子猛咳一陣。「不知道啊,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伙子,我只是遠遠地掃過幾眼,聽說他身邊還有個扛包袱、打理生活服侍他的小隨從,由此可推估,這年輕小伙子家境應屬富裕,是有家底的。」
匡鏘!一聲破碎的細響在瘦男子說到「扛包袱、打理生活服侍他的小隨從」這話時,自隔壁桌傳來,一會就見小二跑過他們面前,停在隔壁桌整理,一道年輕嗓音向小二頻頻道歉。
三人不以為意,瘦男子繼續侃侃而談:
「話說當日大會,那年輕人被九曜堡少堡主杜日曜與君子劍孔令繁給逼了出來,揚言要他交出邪劍隨影與無影劍法,誰知那小子──咳!咳咳……我就奇怪,為啥喋血樓主允厲昊和春秋兩不沾的令主闕音無會那麼注意那小伙子?甚至在大會期間搶著邀人作客,你們可知那小子做了什麼事?」
「廢話!你沒說老子怎麼會知道?」嘁!
「你這胃口可吊得人心癢了,究竟發生啥事?」
「欸欸,那年輕人竟然在群英臺上親手毀了邪劍隨影,還將無影劍譜交給杜武牧咳!咳咳咳……你們說說,那小子是不是真有一套啊?」
「嗯哼,」獵戶點頭。「一來斷絕他人搶奪隨影的念頭,二來將劍譜可能引發的麻煩事丟給杜武牧,一石二鳥,這麼聰明的小子也難怪入得了允厲昊和闕音無的眼,難得的武林新生代呵──有這種主子,那小隨從是幸也是不幸。」
劈啪!隔壁桌在獵戶說到後頭那「有這種主子,那小隨從是幸也是不幸」的話時忽然傳出杯裂的細聲。
「嘁!不過就毛小孩一個,」壯嘆不屑地哼了哼。「喋血樓和春秋兩不沾會看上,不過圖個生面孔的新鮮。」
「生面孔啊……」獵戶忽然低喃,來回撫摸坎肩,一臉陶醉神往。「很新鮮的吶……」
「咳! 咳咳……可那一手碎劍的功夫是真材實料,我親眼所見。不過……」瘦男子拉長尾音,直到同桌友人再度看向自己,才繼續:「隨影真這麼容易被毀?那年輕人武功 造詣真的已達徒手碎劍的地步?他當日在眾人面前交給杜武牧的劍譜究竟是真是假?兩位想想,這世上真有毀去隨身武器不覺心疼、不怕被人窺知武功交出祕笈的人 嗎?」
「怎麼可能!」
「當然沒有!」
壯漢和獵戶異口同聲。
「是了、是了,」瘦男子點頭如搗蒜,「我輩學武之人皆知祕笈的重要,怎會有這種瘋子存在──」
最後一個「在」字甫出口,瘦男子以出乎意料的疾速,反手劈向背對的隔桌官倌,兵貴神速!
「蕭笨蛋!後面!」一聲急喝,來自與受襲方隔桌對坐的青年,因為位置,他得以清醒看見那三人的動作,是以能在第一時間出聲警告。
雖然,聽起來更像在罵人。
與青年出聲警告幾乎同時,受襲的青年一雙筷子在手中旋舞竹花,彷彿背後長了眼睛,準確擊中偷襲者的麻穴。
「啊!」瘦男子哀叫一聲,病懨懨的佝僂身子往後退開半步,同桌的壯漢雙手大錘,獵戶左手長刀右手短刃,兩人左右開弓撲向被喊作「蕭笨蛋」的青年。
鏗鏘!刀錘猛力交擊,在半空中擦出零星火花。
他們聯手出擊的對象,早在瞬間如滑溜的鰻魚般,從夾縫間閃出,連帶將對桌的同伴帶開到安全的角落。
在場的客倌說書人等,能逃的早就在第一時間前前後後衝出客棧;來不及逃的,一如可憐的店小二和掌櫃已以令人驚豔的速度躲進櫃檯下,口念佛號。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又來了、又來了……嗚嗚……要比劃怎不出去打,老找我們店裡……嗚嗚……那幾桌都還沒付錢吶……」老掌櫃抱頭嗚咽。
「掌、掌櫃……」小二嚇得口吃。「我、我終、終於知道阿、阿強為、為什麼說不做了……我、我做、做到今今天為、為止。」
娘騙人……這年頭連店小二都是個危險的行當,不比在衙門當看門的安全啊!騙人……如果今天能活著回去,他一定、一定要換差事,嗚嗚……
老掌櫃聞言,登時淚流滿面,死命巴住昨日才上工的小二。「不要啊,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老頭兒?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我不能沒有你啊,嗚嗚……」
帳檯下,可憐無助的客棧二孤雛縮著身子直抖。
帳檯上,一場看似避無可避的武鬥,正要開始。

一方,先行出招的三人分別擋在可能的出口,各自施展起招定式,擺明嚴陣以待,不達目的,絕不給對方活路。
一方,接下第一招,又在二、三招的瞬間抱人躲開的蕭焄璋神色如常,一雙鳳眸平淡地掃過三人,木然的表情未有動搖,乍看之下,頗有發呆的跡象。
敵不動,我不動,大家都不動──
……長長的沉默籠罩,只有客棧後院偶爾傳來公雞鳴、小狗吠,添入一絲不合宜的聲響。
明明該是緊繃得千鈞一髮的場面,為何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尷尬?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被抱著躲開攻擊的江嘯雲食指成勾,抓了抓蜜色的臉,嘆了口氣:
「你要問他們是誰。」
「為何?」蕭焄璋低頭,壓根不把抱持敵意的三人在眼裡。「我又不想認識他們。」
「好你個蕭笨蛋,連江湖規矩都不懂,跟人家混什麼江湖。」江嘯雲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意外地換來對方像吃到糖感覺滿足的淡笑。
這淡笑綻放的瞬間,木愣的表情有了生機,彷彿畫眉報春,嫩芽吐蕊,煞是春水還暖,一時間,教人目不轉睛,就連抱持敵意的三人也因目睹這表情變換的一瞬,驚豔得目瞪口呆。
只有江嘯雲,因為自小相處習慣,渾無不覺這笑有多麼驚為天人,反倒皺起劍眉,抱怨回應:
「笑什麼笑,牙齒白啊你。」真是。
蕭焄璋俯首在他耳畔,低語:「你剛對我拋的媚眼很逗。」
他拋──江嘯雲愕然,對上他情意盈盈(淫淫)的眼眸,心頭驀地冒火──是怒火的那種。
「媚你個頭啦媚!我送你的是大白眼!」都幾歲了還不會看人臉色,笨蛋!「都什麼時候了還玩!」
「不是麼?」木然重新回到臉上,掩去了方才春水暖的笑顏,很是失落。
「你──我不跟你扯這個。還不問對方是誰,叫他們報上名號。」
蕭焄璋視線迅速掃過三人。「一定要?」
「這是規矩、規矩。」頓了會,江嘯雲接著道:「不要裝傻,說書先生不是都這麼說的嗎?驀地銀光一閃,某某大俠不愧是某某大俠,只見他回身一擋,跳開十丈外,厲聲問道來者何人──」
哦。「來者何人?」話是有了,聲音卻像背誦千字文似地持平無波,心不甘情不願。「然後呢?」再問,純粹是為了滿足懷中人說教的慾望。
只見江嘯雲得意地哼了哼,又道:「對方就會『哇哈哈!老子圈圈叉叉』這樣自報名號,接著說今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終於讓老子找到你了,哇哈哈──」
「沒錯,正是這樣!老子千斤錘洪天,今兒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他奶奶的!好你個小子,什麼來頭!竟敢這麼耍老子!」發現中計,洪天跳腳。「報上名來!老子錘下不殺無名屍!」
「既然如此,為了保住小命,我就更不能告訴你名字了。」江嘯雲拍拍身下手臂,蕭焄璋會意,立刻鬆臂放他下來。
「為啥?」洪天不明白。
「你不是不殺無名屍嗎?那只要我一天不讓你知道我姓啥名誰,你就一天不能殺我不是嗎?」
洪天歪了腦袋。「嗯,好像有點道理……」
「洪兄莫中那小隨從的詭計!」瘦佝的男子聲音忽然變得洪亮,「蕭焄璋,只要你交出真正的隨影和無影劍譜,我兄弟三人立刻放你一條生路;若不從,休怪我三人對你不客氣!」
為了撇開麻煩,蕭焄璋難得開口:
「隨影已毀,劍譜上九曜堡找杜盟主要。」
又是為了那把劍和劍譜?江嘯雲皺眉。
「是誰跟你們說被毀的隨影、交出去的劍譜是假的來著?」
「小小隨從,有什麼資格和本公子說話,還不快滾到一邊──哇啊!?」瘦男子突然大叫,一個驢子打滾,躲開差點射中自己的木箸。
見木著入地陷入五分,瘦男子暗暗吃驚,惱羞成怒,氣吼:「蕭焄璋,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不是隨從,他是我的人──」
「人見人愛的大哥!沒錯,我就是他人緣極好、人見人愛的大哥。」江嘯雲立刻搶白,警告蕭焄璋不准亂說話,同時不忘低語交待:「這裡是小百姓做生意的地方,別給人家添亂。」說完,往後退一步。
蕭焄璋卻相反,往前走一步,為避免打殺做最後一次的努力:
「杜盟主手中的劍譜是真的。」
最好這麼說人家就會信。江嘯雲搖頭,看來今天這場打鬥是免不了了。
「誰知道。」獵戶打扮的男子長刀霍霍逼近。「廢話少說,蕭焄璋,今日你若不交出真正的隨影和劍譜,我三人絕不放過你!至於你的小隨從──」
「大哥!」江嘯雲跳腳糾正。「你是剛沒聽清楚?還是聽不懂人話?我不是他什麼小隨從,我是他大哥!」
江嘯雲的抗議被忽略得很徹底,獵戶男子只顧著迷地看著他氣鼓的臉頰,忘我地摸著自己身上的皮製坎肩。
「桀桀桀……老子還沒見過像他那樣色澤均勻又光滑的臉皮,像蜂蜜似的,看起來很是美味誘人吶,這樣的臉皮很久沒看見過了,嘻嘻……用來做坎肩一定很漂──哇啊啊!?」最後一個「亮」字被慘叫取代。
同夥的另外二人往他看去,驚見一根木箸橫向穿過獵戶兩頰便嵌在其間,露在兩側臉頰外的木箸幾乎一樣長,勁力的拿捏,精準得讓人冷汗直流。
練武之人皆知,施暗器穿透物件或人體並不難,難的是穿而不透,更別說是兩端等距!
這、這等功夫……病懨懨的男子顫巍巍看向壯漢同夥,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繼續放狠話,向初入江湖連自報名號的規矩都不懂的毛孩子索求絕世武功祕笈。
明明連稱號都沒有的毛孩子,武功、武功卻……高得讓人膽寒。
難怪能徒手碎劍,難怪能安然離開九曜堡,這、這不是好摘的果子啊!
渾然不覺他們內心煎熬的蕭焄璋在出了這招後突然開口:
「我的。」
蛤?除了嘴巴被嵌根木箸的獵戶痛得無力慘叫之外,其他的人皆錯愕茫然,連躲在櫃檯後頭的掌櫃和小二也忍不住探出頭偷盱。
什麼他的?從小就相識的江嘯雲也不懂。
無視眾人錯愕,蕭焄璋轉身,沉默地走向他倆方才用膳的桌位,經過江嘯雲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鳳眸凝視與自己對看的蜜色臉蛋──專注的視線走過俊朗的五官,時而停留那雙黑白明亮的圓眼,時而流連唇角略微上翹的彎弓仰月口……最後又回到五官。
那個不知道叫啥的人沒說還真沒注意,一直以來看習慣了的膚色,如今細看,真的就像蜂蜜一般……蕭焄璋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聞到蜂蜜的甜香。
被看得頭皮發麻,江嘯雲終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看什麼看啊你!」
蕭焄璋抬起手,輕輕撫摸眼前蜜色的臉頰,有點粗糙,只能說是平滑還搆不上光滑,卻是能撩撥他感知的觸感,還有溫如春陽的體熱……
「還是留在臉上比較好。」
江嘯雲終於聽懂了,也在聽懂的瞬間氣炸了。
這傢伙──
不知死活的蕭焄璋滿意地重申:「我的。」
啪!
回應他的,是突襲他後腦勺的響亮巴掌。

***

興許是蕭焄璋在獵戶臉上露的那一手太厲害,另外兩人之後也不敢再出招硬幹,眼睜睜看著江嘯雲和蕭焄璋兩人會帳離開。
出了城,入眼又是綠意盎然,一掃之前客棧的晦氣,江嘯雲取出蕭焄璋買給他的糖吃了幾顆,這才有心情深思方才在客棧發生的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武林大會結束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沿途走,總會遇上江湖人挑釁,不是「蕭少俠,請賜教」,就是「交出隨影和無影劍譜」,搞得他們一路熱熱鬧鬧,想低調都沒門兒。
想指教的,他可以理解,誰教蕭焄璋沒事在武林大會上露了那麼一手,引來想一較高下的人並不意外,可為了隨影和無影劍譜找上門就奇怪了。
「你說,為什麼劍毀了、劍譜也給那武林盟主了,還是有人找你討東西?」
蕭焄璋想也不想便道:「也許有人對外放話劍和劍譜是假。」
「這些江湖人真奇怪,」江嘯雲嘟嚷,見蕭焄璋湊近他「啊」地張嘴,幾乎是習慣,自然而然便將手中的糖餵進他嘴裡。「成天疑神疑鬼,你說真話他們也不信,說假話嘛,有時候還信個十成十,鬧得一整個江湖沸沸揚揚。」
「他們鬧他們的,與我們無關。」
「怎麼可能無關。他們找的是你。」江嘯雲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怎麼辦?本以為當著眾人的面毀劍送劍譜,就能免去麻煩,現在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用。」
平板的表情有了欣喜的鬆動。「你擔心我?」
「誰、誰擔心你啊!」江嘯雲俊朗的臉蛋驀地漲紅。「我是擔心自己被你捲進不必要的麻煩裡!」
可惜,蕭焄璋只接受自己認定的答案,唇角微微上揚,淡淡的笑如春風拂面,煞是溫柔。「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
簡簡單單幾個字,說得情真意切,又見深幽的墨眸定定鎖著自己,火熱的視線燒得他一時心慌,蔫了火氣,尷尬地看著天空,緊張地說著不著邊際的廢話:
「啊,今兒個天氣真好啊。」腳下,本能使然,往跨步拉開彼此距離。
身邊的人跟上。
再跨一步。「不知道上個月託送回徐州的東西是不是已經到了……」
對方復又逼近。
這傢伙該不會又……江嘯雲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只覺整個人被他看得快燒了起來。
「我、我警告你。不准又在樹上──唔!?」警告的話還沒說完,蕭焄璋的唇已經壓了下來,熱切地啃咬猝不及防的江嘯雲。
一開始就像兩人的角力,一方試圖深入以滿足按捺不住的想望,一方努力抓緊神志拒絕,就怕之前的事再次上演,可惜終究不敵對方的執著與自己的沉迷,放棄了掙扎,讓對方有機可趁,鑽進口中,放縱地捲起他的舌交纏。
「不會在樹上。」喘息的空隙間,蕭焄璋勉強分心道。「五里外有水聲……可能有河或湖……我們可以在水裡……」
倏地,腦海中裸裎在水裡的蜜色身軀,想像一滴滴水珠停留在他蜜色肌膚上,日陽照耀得閃閃發亮……
事不宜遲,動作要快!
蕭焄璋驀地將懷中人打橫抱起,輕功巧施,循聲而去。
被吻昏頭的江嘯雲迷迷糊糊地聽進他的解釋,直到一陣風迎面襲來,才稍稍醒神,咀嚼完他的話,臉色難看到極點。
「混帳蕭笨蛋,在水裡有比較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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